我最喜欢的一只花猫,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死去了,但我却时常想起它。每当这时,心中总感到怅然不已……
一只死了四十年的猫,也值得叫人这等思念吗?是的,它确实是只叫人难忘的猫。在它以后,我又养过许多只猫,但有的贪吃、有的嗜睡,没有一只能比得上它。所以,后来那些猫我都印象不深了,唯独这只猫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。
记得我七岁那年夏天,妈妈用柳条篮子从姥姥家挎回了一只小花猫。当时它还不到半尺长,但长得精神、灵气,一身黑、白、黄相间的皮毛,油光闪亮,活像只小老虎,惹人喜爱。大概是因为“认生”,刚把它从篮子里放出来,它便哧溜一下,钻到了柜底下。任凭你怎么叫,它就是不出来。我趴下一看,“嚯”!小家伙脾气挺大,瞪起两只圆圆的眼睛,张开大嘴,“哈!哈!”地直冲我示威。我灵机一动,跑到河里,捉来几条小鱼,放在灶坑口一烧,那带着糊巴气的鱼香味立刻飘满了全屋。
“喵”!小家伙叫了一声。准是馋不住了,怪不得人们都跟猫叫“馋猫、馋猫”的呢!
我拿着一条烧熟的小鱼,到柜边处逗它出来。小花猫四条腿半蹲着,摆出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式,慢慢地爬出来,活象个小毛贼儿。离得还有一尺远,它便猛地一扑,叼住小鱼,直跑到柜旮旯,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边吃边“呜,呜”地发着威。我又拿来一条,大概它发现我没有敌意,便直着腿走过来,伸着脖子、吃起来。但当我伸手去抚摸它时,它却跑开了。于是我又拿来第三条鱼。这回它头也不抬,只顾一个劲儿地吃。我乘机在它背上摩挲了两把,它只哆嗦了几下皮毛,却没有再跑……
从那以后,我每天放学回来,都要下河给它捉几条小鱼。一回生,两回熟,没几天功夫,这小家伙便成了我的“好朋友”。一听到我的声音,它便从屋跑出来,高高地坚起尾巴,围着我的脚跟来回转,嘴里发出“呼噜,呼噜”的声音,不时地仰起头,“喵,喵”地叫两声,像是在表示亲近,但我心里有数——多半是在向我要鱼吃。我也从不叫它失望,尽管河边已结了冰茬儿,我还是瞒着妈妈下河去摸小鱼,经常冻得两腿发紫。
可能是伙食不错,加之心情舒畅,半年之后,小花猫就长到了一尺左右。这时它更调皮了,好象是得上了“多动症”,总爱没完没了地和人玩耍。屋里没人了,它便玩线团儿、玩玻璃球,有时还转着圈儿捉自己的尾巴。有一次,到缸沿上去玩儿,失脚掉进了水缸里,淋得象个落汤鸡,好象一下子小了一截儿,想起来真叫人好笑。可是等毛一干,它又在屋里折腾开了,又扑又跳,弄得家里比多了一口人还热闹。我清楚,它这不是单纯的玩耍,而是在练本领呢!
说起小花猫的本领,左邻右舍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。自打我家有了这只猫,东院二婶、西院三奶和对门玉柱家再也不受耗子的气了。有一天夜里,我一觉醒来,借着朦胧的月光,发现炕头儿上有一片黑乎乎的东西,点上灯一看,“嚯!”并排摆着八个一般大小的死耗子,头在一边,尾在一边,放得整整齐齐。这黑灯瞎火的,它是怎么摆的?我到现在也没琢磨清楚。不过在炕头上摆耗子的用意我却猜个八九不离十,无非是向我们显示一下捉耗子的本领,也是夸耀一下自己的功劳。当时,我高兴极了,把小花猫抱过来,用手摩挲它那披满露珠的皮毛。它便歪着头,伸出舌头,轻轻舔着自己的爪子,看它那神气自在的样子,真像是大战得胜回来正在擦拭兵器的武士。
到了冬天,猫总爱找暖和地方。小花猫白天卧在炕头上,晚上,专爱钻我的被窝。每当我刚躺下,它便从炕沿上悄悄走过来,也不叫唤,只用头在我耳根处一拱,我便往旁边一靠,给它腾出一块地方。它钻进被窝以后,还要回过身来,头朝外趴在我肩膀上。这大概是为了后半夜去捉老鼠时,走着方便。妈妈见了,总是说我:“叫它钻被窝吧,爬你一身狗蹦子(跳蚤)!”我说:“我不怕,狗蹦子咬上我只出一个小红点儿。”有时妈妈还说:“你总叫它钻被窝,它要是饿急了,会把你的“小鸡儿”当耗子咬去!”我每次都是蜷起身子,哧哧一笑,因为我知道,妈妈这是在吓唬我。
我特别喜欢这只猫,因为它好象是通达人意。过年的时候,我家炖了一锅肉。妈妈做菜的手艺是全村数得着的,炖出来的肉香极了,不用说馋猫,就连人也有点馋不住。每当我凑到锅台边儿去闻香味儿的时候,妈妈总是说:“馋猫!还不如那只猫!”真的,那只猫却好象特别懂事,不叫也不闹,说得文雅点儿,还真是“有教养”。妈妈把肉盛在碗里,放在桌子上,对我说:“看着点,我去拿颗葱,别叫猫上桌子。”我说:“放心吧,一年才炖一回肉,还能叫猫叼去!”妈妈刚走,街上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,我就象被勾走了魂儿,再也坐不住了,可是妈妈叫我看着桌子,又怎么离开呢?突然我心里一亮,想出了一个好办法——抱起花猫一块跑到大街上。我只顾去放炮,把猫往地下一放,还特意嘱咐它不要乱跑,然后钻进了人群……过了一会儿,就听见妈妈在喊:“叫你看着猫,你咋跑出来了!”我钻出人群一看,小花猫早没影了,只见妈妈手里提着两颗大葱,脸上露出嗔怪的表情。我的心咯噔一下,心想,坏了!人都说狗是“忠臣”,猫是“奸臣”,这猫一定是跑回家偷肉吃去了;一定跳到了桌子上,象那次吃烧鱼一样,狼吞虎咽……真要这样,我非挨打不可。想到这儿,我撒腿就往家里跑。跑到屋门口,我突然停下了,我真怕看到刚才想的那种场景。我屏住气,慢慢把门帘挑开一条小缝儿,用一只眼睛朝里一望,哈哈!真是奇迹:小花猫老老实实地蹲在桌子前,一声不响,只是不时地仰起头,纵一纵小鼻子,大概是在闻肉的香味儿。桌上的肉冒着热气,好好的、一块没动。我高兴极了,一步跨进门,把小花猫抱了起来,连声说:“真是好猫,真是好猫,不是馋猫!”这时,小花猫才“喵喵!”叫了起来,好象是说“我够自觉了,这回该给块肉吃啦!”我也慷慨起来,夹起一大块肉,放进猫碗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