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整理旧藏,突然被一座如篮球般大的灵璧石吸引了。此石虽收藏多年,但没有细细品赏过,只知道它通体空灵,自然风化得只剩下几根游丝般的筋络相互联结,形成一股腾挪起伏的烟云,倦怠得欲起未起,因此在此石的侧面不醒目处镌刻隶书二字“卧雲”,颇为贴切!
边上几行小字“康熙癸已,西亭楊晋”,最后一方印文章“埜隺”。我早已查过,此是康熙时的著名宫廷画家,生于1644年,卒于1728年,曾和当时著名画家王翚合作《康熙南巡图》长卷。《康熙南巡图》共十二卷,每卷长度约在10米、20余米长短不等,宽约60余厘米,堪称当时最长的宫廷画卷珍品。根据宫廷绘画特点,该画卷同样一律不落这些画家的款印。晚清倾覆以后,一说第五、六、八卷由宫中散失下落不明,第二、四卷现典藏于法国巴黎吉美博物馆,第三、七卷现在典藏于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。其余各卷仍为北京故宫博物院所典藏。
第一卷描绘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初八从京师出发的情景,车驾从北京外城的永定门到京郊的南苑,画面开始即为永定门,康熙一行已经出城,送行的文武官员站在护城河岸边。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大路上行进,玄烨坐在一匹白马上,由武装侍卫前后呼拥,沿途路旁有舆车及大象。前哨越过一座石桥,抵近南苑。路边仪仗鲜明整齐,一直排列到南苑行宫门口。每一卷的绘制均非常精致,湖山楼阁屋宇殿堂精细而出神,人物衣冠动态神韵毕现,场面宏大,气势壮观,尽显一朝天子的华贵气派。
凡有幸参观吉美博物馆和大都会博物馆的世界友人,见此画卷无不发出啧啧赞叹之声:天朝山川之美,物产之殷,仪仗之威,国之强盛,民之富足令世人惊叹!艺术已达到了它应有的感染力!这也应了我历来坚持的观点:艺术品存放在哪儿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受到怎样的保护。艺术是全人类财富,最终为全人类所拥有,是不分国界的。至于是被采用什么手段拥有,如果拥有的手段不合法,我们谴责的是手段本身而巳,无需非要将它归为原地。如果现存放地的条件比原地优越,他们不会在解说词上说成是别国的东西,后人大可不必为此付出过多的代价将它们归为原地,否则无疑又是一次二次掠夺。
杨晋和老师王翚画此《南巡图》并没有想到它会分身世界各地,当时只是遵照旨意记录天子出巡的真实盛况,作为当朝天子的政绩记录而已,以让后代时刻铭记祖辈的丰功伟绩。当时还没有照相术,故只能聘请丹青高手绘制。楊晋是工筆巨匠,最能真实反映类似的宏大场面,因而此巻完成后颇得康熙帝的赞赏,立即下令封王石谷为官。但这位生性孤傲崇尚山林的画师不领皇帝的情,携高徒楊晋离开了京城,继续寄情于山水之间。虽然王翚视仕途为草芥,但对皇帝的嘉奖还是在乎的,当时康熙帝賜横匾“山水清晖”以嘉奖!其即以清晖老人自居。
文人能自视孤傲,但也不可能完全逃脱皇权思想的覊绊,当时,能做到那一步已实属不易了!
我面对楊晋曾把玩过的这尊拳拳之石,及石侧细心镌刻的几行铭文,想来当时这位画家是何等钟爱此石呵!画家爱山爱水,自然钟爱石头,这也是中国文人的通好,苏轼,米芾都是著名的石痴,可能是石的本性—坚固、冷峻、孤高等特性较符合文人的内心世界,容易借石叙情、言志。
此石在楊晋眼里是升腾前的暂时静态,也是画家内心深处诸多精神世界升华前的匍伏,像一股尚在沉睡的气流,故给它取名“卧雲”。一旦它醒来必将蒸腾而起,也是静中有动,动中含静的典范,并集石中四雅:瘦、绉、漏、透诸长。难怪楊晋认真地将得到它的年份“康熙癸已”镌在上面,还落上自己的号和大名,同时不忘銓上常用章“埜隺”,足见他对此石的痴爱,那紫檀的双层原配底座更显出它不同凡响的气概!
从正面看,左右两头猛兽在扯咬一头猿猴,那种撕咬拉扯中的抗争之力尽显其中,观者会从内心升腾起一种奋斗和博击之激情!我已经多次从它的身上摈弃了内心的惓怠,找回了自信和努力的决心!
自得到它后我才真正理解了古代诸多文人为什么如此痴石的原因。
蔡暄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