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此,小花猫不偷馋的事传遍了全村,人们都说这是一只少有的通人性的猫。
小花猫也犯过“错误”,有时还真气人。那年我家买了几只小鸭子,其中有一只长得圆圆乎乎,一身黄绒毛,走起路来一摇一摇,活象个“胖绅士”,可爱极了。小孩子对小动物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,所以这只小鸭子被我占下,算我的了。我喜欢这只小鸭子不亚于喜欢小花猫,经常给它捉蚂蚱、逮蛐蛐儿,有时还把捉到的小鱼儿分几条给它。由于吃了偏食,这只小鸭子比别的长得都快。我也曾抱着小花猫,叮嘱它不许咬小鸭子。小花猫瞪着大眼睛,盯着小鸭子,一声没吭。有一天,小鸭子被门挤坏了腿,我心疼极了,赶紧给它擦了红药水,又找了块白布给它包上,可是当我放学回来,把大把蚂蚱放在地上,再找小鸭子时,却怎么也找不到了。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屋里,猛地发现小花猫正在炕头上津津有味地吃着什么。我过去一看,糟了!绒球一样的小鸭子只剩下那只包着白布的腿了。我心中“腾”地冲起一股火,嚷着:“你给我吐出来!”顺手抄起一条烧火棍,狠狠朝小花猫打去。由于在气头上,劲用的太猛了,又是打在脑门儿上,小花猫惨叫一声,撞破了窗纸,从屋冲了出去。我的气还没消,又追了出去。哪知,当我在窗台下找到小花猫时,它已经没有一点再逃跑的气力了。它用两条前腿勉强支撑着颤抖的身子,一双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,带着哀求的目光望着我。那只没消化的小鸭子,也已吣了出来。我的心一下子软了,后悔方才这一棍子为什么打得这样重,而且打的不是地方。我赶紧把小花猫抱进屋,放在炕头上,又盖上了一条发面用的小被儿。小花猫一连睡了两天觉,眼睛里才恢复了一点神气。我给它端了一点水,它只是冷冷地瞅着我,一点表情也没有。我把水送到它嘴边,它才用舌头舔了几下。又过了几天,小花猫缓过来了,但它对我再不象从前那样亲热,我用手摩挲它,它不是走开,就是一动不动。我心里难受极了,后悔不该这样打它,它毕竟是只不懂事的小动物嘛。从那以后,我又象它刚来时那样,每天给它弄好吃的,还买了一个皮球,逗着它玩儿。渐渐地,它又和我亲近了。看来,它理解了我的诚意,并原谅了我。
从此,小花猫变得更懂事了,你就是把小鸡儿、小鸭送到它嘴边,它连眼睛也不瞪一下。一只胆大的小鸡居然去啄它胡子上粘的米粒,它也只是甩甩头,毫不发怒。有几次,它竟把前来咬小鸭子的猫赶出了院子。
几年后,全村差不多家家都知道我们家养了一只好猫。我们全家也为有这只好猫而骄傲。
然而就是这样一只好猫——一只叫人喜爱的猫,却死在了别人的棍棒之下,罪名是它偷吃了一只小鸭子。
那是在生活困难的年头,猫碗经常空着,白水加点盐熬野菜,叫一只猫是无法下咽的。尽管这样,我还是每天给它盛上半碗,心想,万一它能改变一下食性,适应一下困难的环境,也许就不会被饿死了。但每次都使我失望,头天盛上,第二天总要倒出半碗冰坨。
渐渐的,它瘦了,原来胖的象只小老虎,这会儿瘦成了一个扁片儿,一阵风吹过,它都有些东摇西晃。
一天早是,我去上学,刚一下炕,发现小花猫正趴在炕沿下,懒懒地伸着瘦长的身子,一动也不动,要不是那一身骨头支撑出一个立体的轮廓,简直就成一张扔在地上的猫皮了。我蹲下身去,看到它的肚皮还些微小的起伏,确信它还活着。我轻轻呼唤了好几声,它才勉强抬起头,张了张嘴,但没出声。当看到它的眼睛时,我惊呆了。它的眼睛里充满了悲哀、凄惨的神情,眼角处居然挂着泪花……我急哭了,大喊着:“这是怎么了!”我赶紧把它抱起来,放在炕头上。这时我才发现,它的脊椎骨已经被打断了。我给它盖上了小棉被,希望它能象上次一样缓过来……
可万万没想到,等我放学回来时,却再也看不见它了。它已经被埋掉了……
花猫死了,我就象失去了一件心爱之物,好长时间心情沉闷。我也曾情不自禁地在宅前房后转着去找,希望能有一天,花猫会神话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。但这始终没能成为现实……
转瞬四十多年过去了,我总忘不了这只猫,因为它曾给我们这个家和我的童年带来过不少乐趣,更为左邻右舍捉过无数的老鼠。特别是近几年,虽然年年丰收,仓满囤流,但盗鼠成群,日益猖獗,这就使我更加想念那只能捉老鼠的猫了。我常想,如今农村日子好过了,要是现在花猫还在,它是不会被饿的去偷小鸭子的,不去偷小鸭子,也就不会遭棍棒打杀的厄运了……看到那只大水缸,我总是想,小花猫要是现在掉进去可麻烦了,因为那里边盛的不再是水,而是一缸黄澄澄的豆油……
文:杜锡瑞
1980年初稿
2002年秋完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