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画语录》:好的笔墨是很自然的美
一句话,好的笔墨就是很自然的美。相反,坏的笔墨很俗气,会偏,会不圆。
南都:在你看来,什么是好的笔墨?
徐小虎:看笔墨本身的时候,你要看一条线是扁的,还是圆的。这是外国艺术里没有的东西,也就是王季迁所说的立体感。你仔细去看看中国绘画,里头的树枝,有些是圆的,另一些是扁的,像面条一样,后者就是所谓的偏笔、侧笔,出来没有体积,是不太好的。好的笔墨让你感到有体积,有弹性,是活的。毕竟手腕过去的时候动作是活的。中国书画的墨迹,就是艺术家手腕在动的一个痕迹,这是活的,开心的,稳的,不会摔跤的,气是足够的,温和的,这些都是我们喜欢的笔墨方式。
比如看王季迁自己的画,里头的笔墨是蛮雅的。你要拼命去找才看得见,它不突出,好而圆浑。比如我自己特别喜欢的吴镇。吴镇的笔墨虽然有不同的风格,但有一样的速度、沉重度,有很稳的行为,这样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舒服、很安全,不会滑下来,不会倒,这就是好的笔墨。一句话,好的笔墨就是很自然的美。相反,坏的笔墨很俗气,会偏,会不圆。
南都:是不是一幅画的笔墨好,画就一定好呢?
徐小虎:对王季迁来说,笔墨好,就相当于闭着眼睛听歌剧,他能欣赏笔墨里头各种不同的变化和人生态度,所以他将笔墨作为评价作品的首要条件。我们一般人在收藏的时候,不一定要看作者的名气,而应该只要好的、美的东西。看画好不好,牵涉到构图啊,结构啊,里头的风格啊。所以,笔墨好会被一些特别内行的人所欣赏,但并不证明一幅画就是很成功的。
王季迁讲古画,都是他体验过的,他用眼睛和心去看,他一笔一笔在心里画出来。他对古画很熟悉,就当成自己的骨肉一样。他比别人高的地方可多了。别人只会说这是倪瓒,这是黄公望,王季迁就能很详细地了解里头用笔的方法。更不得了的是,他把古人的笔法都放到他的画里头,他的山水都有古人的意思。他是极伟大的、文人画里的第一名,因为他脑海里包含的古人就比别人多,比别人详细。
南都:《画语录》在正式出版以前,曾经被高居翰拿去传遍美国各大院校的美术史系,当时是否引起了什么反响?后来在台北发表在《故宫文物月刊》上,又有什么动静?
徐小虎:手稿出去以后,没有人给我写信,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影响。那是一份不正规的手稿,大家看了手稿以后,写文章就开始注意“笔墨”的问题。但那个手稿没有图,不晓得同学们读了以后能得到多少技术上的支持。现在北京出版的《画语录》,收录的图非常好,能给学生们带来更大帮助。当时在美国的影响,可能就是大家第一次都知道了“笔墨”在中国绘画里多么重要。这是以前OsvaldSiren的七大册“ChinesePainting:LeadingMastersandPrinciples”里没有讲的,那7册书里只讲构图,不讲笔墨。
在台北《故宫文物月刊》发表的时候呢,还是没有网络,媒体也不予报道。王季迁和徐邦达是老相识,1936年他们曾一起在大陆选择去英国Burlington展览的故宫藏画。30年以后,他们在台北故宫再度见面,就建议将《画语录》出个单行本。一些看过这几篇访谈、也研究中国书画的人,也都希望《画语录》能以单行本面世。可是台北故宫当时不以为然。
南都:你觉得当代还存在文人画吗?
徐小虎:文人画在21世纪是没有了,也不再可能有了。除非像古人一样爱惜古画。我对于文人画的定义很简单,你在画画的时候认识古人,而且大部分启发来自古人的笔墨。那么你画画,不管画什么,不知不觉,沈周的意思就出来了,文徵明、黄公望的意思出来了。可是你不是去仿他,而是自然地领悟一些笔法。最会做这件事情的人是王季迁。王季迁以后就后继无人了。王季迁从十四岁开始到九十七岁都在做这件事,而且做得特别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