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式鉴定:只看名字,不重审美价值
“台北故宫博物院”收藏的吴镇的《墨竹谱》,徐小虎认为实则出自清初的仿制工厂。
中国画的造假行业既精且专,日益膨胀。聪明的假画制造者可以不露痕迹地制造出漂亮的仿本。材料可以用“老”的,笔墨可以模仿。徐小虎认为,伪作也可以是美好的、可爱的,并且在风格的类型研究方面,具有不同寻常的史料价值。
南都:“台北故宫博物馆”馆藏的古代书画有多少是真的,有多少是假的?王季迁捐给大都会博物馆的宋画是真迹吗?
徐小虎: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。我只能说,我们看到乾隆皇帝的收藏,大部分不是真迹。很多是好的东西,可是名款和作品相一致的情况很少。从唐太宗开始,宫廷收集的书画大部分就是赝品,这是中国人收藏历来的特点,因为历来都是以“贪”来收。
王季迁的东西,一大部分是好东西。但他的收藏和别的收藏是一样的,他们从来不去注意是哪个朝代的作品,只去管笔墨好不好……一半的中国收藏家和鉴赏家都是这样,只看笔墨认识不认识,是否具有独特性。可是,笔墨的独特性是可以模仿的,并不能说明它的时代。
南都:你怎么评价我们时代的鉴定家?
徐小虎:徐邦达、谢稚柳这些上一辈一流的鉴定家,开始的时候,用他们的心来看画,把他们所有的力量,所有的知识和经验都放在鉴定上面。可是这鉴定跟古人的收藏态度是一样的,就是要找名字,第一要有名,第二看是不是真的,第三,如果不是真的,就不值。不值什么呢,不值钱。可是它值,有很大的价值,并不是有很大的价格。
因为是好东西,就有价值。像你所爱的人,你是为了他的名字爱他吗,因为他是某某人的儿子吗,还是就爱上他这个人。他是谁的儿子,有多高,赚多少钱,都是其次的。爱是心对心的关系。
所以,这些大师们开始为假的东西做背书,也赚了很多钱。这有点可笑,但其实也没什么害处,因为大家都开心啊。这些东西不像外国卖毒品、大麻、武器……让买者不是自己死掉就是杀别人。那是多么可怕的经济啊。我们的经济是做假画,而且还做得好得不得了。
我们去动物园,看到那么多有名的、很难得的动物。这就有点像我们的收藏,是拿来给别人看的,给别人看我这里有多么稀奇的东西。假如你听到一段喜欢的音乐,或者你碰到一个画家感动了你的心灵,你第一用不着拿回家,第二你也会一辈子开心。
南都:这几年你在做哪些方面的研究?
徐小虎:一个是鉴定里“补笔”的作用。补笔是每一张老画必须有的。一张画在重新洗、重新裱的时候,有些部分会消失。消失的部分,裱画的人会把它补回来。不正确的补笔,会让图失掉它原来的面貌,也会让人误解它的制造时代。
比如范宽《溪山行旅图》,很多地方都是补的,但是补得不是太离谱,山顶上头那一大片,是顺其自然、和原来差不多的样子。可是郭熙《早春图》,三分之一的补笔是后来很久以后的人加上去的,那张图是11世纪末画的,可补笔的人从明朝的早、中、晚期都有,所以画的样子就越来越走鬼。这就是不好的补笔。
补笔就像我们女人画眉毛,把原来的眉毛很淡的,可以画得比较浓。可是一个眉毛很细的女人,把眉毛画的像周恩来,画的很粗,那么就会走样了。
这个题目非常要紧,中国人不大喜欢谈。可是你不认识这个,就不知道中国画本来的面目。好比你在蒙娜丽莎脸上画了胡子,也很好看,但意思就不对了。你画的好与不好是一回事,你把原画改掉了是另一回事。
另一个很要紧的发现,是我们绘画里的视点,从高到低,又从低回到高,在一千年里,从北宋到明朝,从明朝到清朝,我们视角的变动是很有趣的,它可以告诉我们一张画属于什么时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