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在浅草寺附近的一家茶室见面,这里也是专门吃河豚的餐厅,相比起日本那些严肃的密不透风的香室,这里要有趣一些,而千叶的研究显然也更广泛,不仅是研究香道里的具体问题,也研究中日之间香的交流。
她告诉我们,汉武帝的时期,是中国香料大放异彩的时期,各种香料集聚到中国,甚至比后来沉香的进入更深远地影响了中国的香文化。公元5世纪的时候,中国所使用的香料通过新罗传到了日本,尽管之前有过日本从海上得到沉香木的传说,但肯定是这时候的交流扩大,才使日本的香料使用更加广泛。“正仓院的屏风上有各种香料使用的绘画,也有流传到现在的千金方,当时人们已经会制作香丸,包括使用长柄香炉了,这都是鉴真东渡之前的事情。鉴真帮助日本更完善地合香,也分清了香料种类,平安时代的贵族文化受这种唐朝文化的影响很大,他们开始在家里制作自己的香丸,包括家家户户有自己的熏香的方子,现在我还接触到一些家族后代流传的方子。当时熏方之流行,你看《源氏物语》就知道了,几乎每个贵族女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香味。你要知道,正由于贵族文化不外传,很多熏方才慢慢没落。这些都属于日本用香文化的一部分,并不像后世所限定的香道那么狭窄。”
在千叶看来,贵族的保守,使日本的香文化没落了,等到之后的武士阶层崛起,很多熏物方仍不外传,所以武士阶层只能开始在技术上追求自己的品香方式,也就是香道。
“香道的崛起,一是男性开始进入香的领域,二是香料的使用大为减少。所谓的马尾蚊足,这些都属于带有日本文化特征的香的世界,与之前的那个香的世界完全不同了。”
之后的镰仓时代,包括东山时代,日本文化走向规范化,香道逐渐成为单独的学问,也逐渐沾染上日本文化的特色,开始更加枯寂起来。“你一定要知道,它和早期的贵族香道非常不一样。”
到了后期,日本逐渐崛起,包括德川家康可以直接在东南亚进口香料,占领琉球后又得到了很多珍贵香料,可是平安时期的贵族玩香之术却再也没能恢复。
由千叶的讲解,我们看到了日本香世界更广阔的一面,也就越发明白了,香的世界,绝对不仅是香道那么简单,还有更广阔的玩法,这也使我们在接触台湾香文化的时候,抱有更加开放的心态。
台湾:香事的新创造能力
去到台湾寻访香事,是因为在上海采访已故台湾教授刘良佑先生的弟子陈建民。刘良佑去世早,亲传弟子不多,算上他自己,师生一共32人,其中上海有5名弟子。陈先生有书卷气,按照他的先生刘良佑所传的法则,规规矩矩地玩香。无论是在仿汝的香炉中精心地埋灰,抑或是在一个传自明代的小香炉里点一丸合香,动作均一丝不苟。因为陈先生的介绍而去了台湾,寻找刘先生的几名弟子,包括拜见师母罗曼莉。罗女士虽然年岁已高,但是精神健旺,她现在是台湾“中华东方香学会”的名誉会长,学会存在的目的,就是传播刘先生的香学之道。
罗女士告诉我们,刘良佑原是台北“故宫”的文物研究者,后在台湾逢甲大学任教,他兴趣广泛,研究领域也多变,晚年集中在香文化上。他早年由香器产生好奇心,逐渐走上香文化的研究道路,包括踏访香材的原产地、大陆旧时生产香炉的各个窑口、香道仍然流行的国家日本,并且自己研制了一整系列的品香器物——因为刘良佑自己是画家,对瓷器也精通,所以制作的香炉等物,均有宋人气象。
刘良佑的台湾弟子彭清燕介绍,刘先生领着他们一起学习,所谓“教学相长”,带领他们一起寻访世界各处的香材料原产地,使用自己制作的香道具来品香,并且设立了自己的香席规范,可以算是近代社会复兴香文化的第一人。他的学生不仅都是玩香高手,在理论领域也有大家风范,比如他的学生刘静敏的博士论文就是《宋代香谱》,之后又写了很多关于香学的论文。正由于他的倡导和传播,台湾的沉香收集者才逐渐由藏家之路慢慢走出,开始各种玩香的路径。这一点上,比大陆早收藏沉香的台湾,似乎可以在某些方面起到样本作用。
我们采访了诸多台湾的香玩家,果然每人都有自己新鲜的玩法,比起规定严明、传承有序的日本,反倒是台湾的玩香文化更有活力。我们采访了台湾较早去越南寻访香材的赵明明,他早年踏遍越南的香材产地,既学会了如何鉴定沉香的真伪,也学会了如何处理香材,并且对处理的香材善加利用,会加以分类,或品香,或制线香,如何用那些珍贵材料定做足够纯粹的线香,动足了脑筋。现在他的线香也是拍卖场上的新宠。我们还采访了陈逸凯,这位从大学念书时就开始学习沉香知识的人,从一开始就是“玩木头”,用上好的土沉和棋楠(也作奇楠、奇南)制作雕件。还有设计明人书房的黄玄龙,专门用雅致的明人香具来做现在每月的雅集。而雅致的玩香者萧慎昌先生,发明了自己的品香系统,这种文人化的品香方式,一点不浪费沉香,且对各类沉香在不同温度下的表现有了更深的研究,这种玩法,并不输于古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