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认是诗人,也是耕夫
艺术评论:刚才讲到吴昌硕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诗人,这方面刚才没有具体阐发开,我想请你们具体阐发下。可以说他的诗稿花的力气最大,可以这样认为吗?
吴超:应该说他是学得比较早,他学印是最早学,接下来就是写诗,他拜于右任为师,拜杨岘为老师,他还向比自己小的沈石友学习……这些都增加了他诗词的底蕴。
吴越:他和好多诗人结为朋友。他说我自己不会画画,但是我通画理。
艺术评论:中国画确实与西方是不一样的,因为有文人的诗性在画里。这也是后来齐白石对诗的功夫也下得很大的道理,黄宾虹更不要说了。
吴超:诗和画结合了以后才能增加画的厚度和它的文人性。
艺术评论:这个对当下的艺术家也是一个对比——现在不要说书法,很多所谓的艺术家读书都不读的。
吴超:几个字也写不好,中国画主要就是线。
艺术评论:昌硕先生如果不是金石书法的话,他画的成就绝对没有这么大。
吴越:你看他晚年藤本的作品,举个例子像紫藤葫芦牵牛花,实际上就是很好的一篇草书,很好的一篇行书,他的书画同源,画是从书里来的。
艺术评论:这个是可以很真切地感受到。
吴越:如果中国传统的书法基础没有打好,他晚年这么大气浑厚的意境是根本出不来的。
吴超:包括我们现在有些画家,看看似乎还可以,字一看,不行!
艺术评论:但字不行的这个画也只是乍看可以,经不住深看,远看还行,近看线条都是萎靡柔弱的。
吴超:有的再看印,糟糕,书画家应该有全面修养,有几个画家不懂印,把画的品位全拉下来了。就像一件很好的衣服,纽扣乱钉——所以这要有一个全面的修养。
艺术评论:我们再谈谈昌硕先生的家风吧!你们是他的直系后裔。
吴超:昌硕先生的家风,首先他始终不忘自己是从田间走出的农夫,昌硕先生一直认为“我是一个乡下人”,认为是一耕夫来自田间。所以后来他到上海以后,尽管成了大名,但他的生活还是很简朴。但是当西泠印社有一块浙东第一碑《三老碑》,日本人要买走,他自己后来就捐出了两百大洋,结果留下了那个碑。
艺术评论:这就是一种社会的责任感和民族气节。
吴超:所以在他的呼吁下,西泠印社的社员大家捐资捐画。
吴越:还有他76岁,河南、河北、山西一直到安徽发水灾,流民数百万,当时社会就是民不聊生的样子,他就自己站出来,和王一亭呼吁,要为老百姓赈灾。他和王一亭专门合作了流民图,是一本书,现在原作已经看不到了, 原作大概人家已经高价买去了,有八张,好像在日本出现过,这本书我是高价买来的。首页就是吴昌硕流民图的长题,流民图这几个字也是吴昌硕题的。
吴超:他认为自己当时也逃过难,所以他对难民的生活感同身受。
艺术评论:我觉得中国真正的知识分子, 应该有宋儒这种“须知世上苦人多”的情怀,一种非常悲悯的情怀。
吴越:是的,他还带头赈灾,搞书法展、搞绘画展、捐家产。
艺术评论:刚才我们谈到家风的问题,这种精神其实就是非常鲜明的人文主义和平民主义立场。
吴超:对,所以他对自己生活的要求很低。
艺术评论:当时家里的祖父、父亲有没有给你们讲一些细节,比如怎么俭朴?
吴超:他的一件长衫已经很破很旧了,他还在穿。还有就是家里的电灯,开的时间长了如果不用,他肯定要去把它关掉。
吴越:同辈们都购置各种东西,家中陈设常换,但他没有,一直保持原来俭朴的生活。我们纪念馆这里有按照老先生原来的书房布置的样子,还有他的家具,他的家具就是完全不成套的,只要能用就可以了。
艺术评论:关于你父亲怎么回忆祖父,他是昌硕先生最宠爱的孙子。
吴越:父亲吴长邺一直说他的祖父很俭朴,除了家里有一台黄包车以外,因为他要出去的,参加活动,其他方面他是很俭朴的,但最后他逝世之前,跟王一亭讲要拿多少家产办校,昌明艺术学校,好像拿了自己家产的六成。
吴超:确实,昌硕先生在生活上也始终不忘自己是从田间走出的农夫。他自己生活简朴,然对故乡常挂于心。乡民有灾他常出手以助,乡民家有喜庆,他也乐于分享。作为一个大艺术家,他有艺术风骨,却丝毫不染某些所谓大家的架子。直至晚年,他仍乡趣童心未泯,他曾作墨牛诗句也更形象地反映了老先生的乡忆和心愿:“帘影杏花村畔,笛声杨柳阴边。何日卷书归去,朝朝牛背熟眠。用拙一酸寒尉,习懒如水牯牛。识字耕夫何处?我将山野同游。”昌硕先生的伟大,正是由于他有耕夫之心胸、耕夫之踏实。艺田耕耘,脚踏实地。一步一步的努力和积淀,留给后人的却是成就的辉煌。
(录音整理 实习生李丹)